2010年1月5日星期二

星雲大師最新力作「人飢己飢」

八十三歲的星雲大師從幼年到壯年,大多數的時間都處於飢餓狀態,也因此讓他罹患了糖尿疾病,並引發視網膜剝離,時至今日,視力已幾近全盲。因為長年 的飢餓經驗,讓他發願有朝一日要大開廟門,請人進來吃飯。時值新年伊始,本刊特別刊登他的最新力作,期盼大家都能發揮「人飢己飢」的精神,讓世界更美好。

「飢餓」是人生至難忍受的痛苦經驗,所謂「飽漢不知餓漢飢」,一個「飽食終日」的人,當然不知道掙扎在飢餓邊緣的人之苦。我們看歷代以來, 每逢災荒飢年,廣大災區的民眾,因為沒有食物果腹,只得吃草皮、樹根、觀音土等,真是名副其實的「飢不擇食」。甚至有的人還「易子而食」,其慘狀可想而 知。
世間上,黃金最貴,但遭遇饑荒時,即使十根金條,也不一定能換得一個麵包,所以一有戰爭,主帥都須準備好充足的糧草,軍糧不夠,最後不是戰敗,就是投降。
中國多少偏遠山區,尤其一些交通不便的地方,人民終年生活在「半飢餓」狀態下,這種事例多不勝舉。所謂「民以食為天」,生命就是要靠食物來維持,雖然有些 文人為了表示自己人格清高,如陶淵明「不為五斗米折腰」,但長期三餐不繼時,仍不免賦詩感嘆「三旬九遇食,十年著一冠;造夕思雞鳴,及晨願鳥遷。」
在佛教裡,禪者有說「禪悅為食」,儒家也有以「詩書禮樂」為食,但那畢竟是少數人,或者也只是一時「望梅止渴」罷了。佛教的出家人,所謂「上乞諸佛之法, 以養慧命;下乞眾生之食,以滋色身。」人的色身肉體,還是要靠飲食來滋養;如果長期吃不飽,飢餓過度的結果,不但營養不良,也會導致百病叢生。
回想我罹患糖尿病近半個世紀,有一次和台北榮總新陳代謝科主治醫師蔡世澤主任談起,我問他:「為什麼會有糖尿病?」他說:「現在還找不出原因!」我也曾問過西方一些糖尿病專家,他們也說現在還沒研究出真正的病因。
有一天,我想到自己這一生,既不好吃,家族中也沒有糖尿病的遺傳史,為什麼會年紀輕輕就患有糖尿病?這時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念頭,我想大概是與「飢餓」過度,導致胰臟受損,因而影響胰島素的分泌有關吧!
人體的胰臟主要負責分泌胰島素,胰島素是促使細胞利用血液中的葡萄糖的重要激素。當我們吃飽飯後,血液中的血糖會隨著升高,這時胰島素就會被釋放到血液中,讓葡萄糖進入細胞內,供給細胞利用而降低血糖;當胰島素不足時,就會導致糖尿病。
當然,糖尿病或許不純然是飢餓所造成,甚至基因遺傳也只是原因之一而已。對於我為什麼會罹患糖尿病?雖然讓我百思不解,但我一向「與病為友」,糖尿病伴隨 我大半生,並沒有給我造成嚴重的威脅。尤其初患糖尿病時,走路舉步維艱,拿東西手軟無力,但由於我不太介意,慢慢的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了。
不過,在我最初罹病時,雖然也有一般常見的「吃多、喝多、尿多」等糖尿病特有的「三多」現象,後來這些症狀很快消失,所以也不太去關注自己的身體。一直到 四、五十年後,由於糖尿病併發眼底鈣化,導致視神經受損,以及心肌梗塞、腎臟積水而出現浮腫等現象,才慢慢思索著:糖尿病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?
由於幾次與醫界的朋友談起,我認為糖尿病是與飢餓有關,他們都不予採信,因此我就想把自己這一生,幾次處在飢餓狀態中的回憶記錄下來,或許有助於未來對這項病症的研究。
飢寒交迫的童年
說起「飢餓」的回憶,還是得從幼年敘述起。
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商之家,父親最初務農,但不慣於耕種,所以莊稼收成變賣後,他把微薄所得拿來開店經商,先後開過香鋪、醬園、成衣店,但短期經營後,最後都是賠本,失敗以終,因此家計愈加絀乏,日食三餐也就更加困難了。
我母親一向多病,經常是整個夏天都躺臥在床上,無法作活,即使身體稍微好轉,也是與鄰居的婦女打牌為樂。我們兄姊四人,用現代話來說,可以說都是在半飢餓的狀態中度過了童年,所幸我們並沒有因為飢餓而淪為乞丐、小偷,或是流落在外遊蕩。
對於童年,除了「苦」的印象以外,已記不起成長過程的細節了,只依稀記得,外婆偶爾會拿些食物來周濟我們。當然,我們老家也薄有祖產,幾次變賣田地,也曾風光一時,但由於父親沒有求生的技能與職業,一家數口坐吃山空,所以風光不久,半飢餓的苦難歲月便又再度降臨。
那個時候,大約是七、八歲,每天清晨天還未亮,我就起床外出撿狗屎,等累積到相當數量就賣給人當肥料,多少總能換得幾個銅板;或者一到黃昏,農夫趕著牛群 回家,總會在路上留下不少糞便,我就把牛糞撿回家,當堆積到相當分量,我也學習大人,用草把牛糞和起來,貼在牆上曬乾,可以供人當柴燒,如此也可以賺個幾 塊錢。
雖然我生在貧寒之家,但感謝父母,培養我勤勞的性格,讓我懂得自食其力,懂得自求多福,懂得一切都要靠自己工作、勤勞。因此,童年時雖然沒有進過學校,甚 至沒有報過戶口,但慢慢長大後,也知道要讀書。那時鄉間有位私塾先生,經常有二、三十個學生,只不過讀私塾要錢,記得是一天四個銅板,只要今天有四個銅 板,我就去讀書;沒有四個銅板就不去。老師也都能諒解,並沒有責怪,大家都相安無事。
如此斷斷續續,並沒有讀太久的時間,因為到了一九三七年,七七盧溝橋事變,中日戰爭的戰火升起,不到數月,日軍就打到揚州,距離我的家鄉很近。
那年我才十歲,在戰亂中告別了家鄉,無法念書,也不能工作,身上扛著兩條被單,在大雪飄飄的冬天,隨著難民潮開始流浪、逃亡。一時之間,真是前途茫茫,也不知要流浪到何方?更不知能逃亡到哪裡?只知道「留」就有被殺死的可能;「逃」才有活命的希望。
在逃亡的途中,走過崎嶇的小路,越過荒涼的原野,沿途所見,都是窮苦的農村,不但農家的煙囪沒有了炊煙,屋中也聽不到人聲,可以說「十室九空」,只有狗兒懶散的遊走,見了人也不狂吠。
如此不知走了多遠,也不知經過多少時日,後來又慢慢轉回家鄉,途中飢寒交迫的困頓、辛苦,那就不是幾句話所能概括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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